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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德七年,長安。

灰白天空,黯然失色,風瀟瀟,雪紛紛,梅點點,香陣陣……

一根粗壯的繩子綁於我身腕之上,高吊於樹,身子呼啦一下,似被扯空了,一聲痛呼,凜冽的風夾著冰雪,吸入口中,竟比那雪還寒,比刀還痛,輕盈的身子飄浮於漫天的雪中,如一片浮萍。

蒼茫的天地,一片素白,猶如縞絹,劉大哥,天堂可還有陰謀,可還有背叛,可還有嘶殺?我抬眼望向天際,彷彿燃起一片嫣紅的色彩,豔於梅,傲於梅,嘴角又是一片潮濕,腥紅點點而下,那一抔純淨的雪早已幻化成紅色,剎那間,天地一片刺目的紅,甚至掩了正自妖嬈的梅色……

第1章 落入異世

某年某月某日,邊小鎮。

天空無邊無際的在頭頂展開,稀疏的星星在黑紗般的烏雲後一隱一現,陣陣涼風在整個山坳裡來回穿梭,山草樹木沙沙拉拉,似哀怨女子淺淺吟唱,不時有磷火沉沉浮浮,在墨一般的夜裡來回飄蕩,雖已是初夏,還是覺得寒意陣陣。

我和白諺雲席地而坐,相對無語,隊友們輕微的呼吸聲,在寧靜的夜裡此起彼伏,剛剛烤完紅著的篝火,一點點黯淡下去,明滅不定的火苗照亮了他的臉,多年的餐風露宿,將他磨練得異常堅毅,皮膚泛著一層古銅色的光芒,單眼皮的眼睛,總是喜歡凝神的看著眼前的古代事物,眉頭微蹙,細細凝思,想從佈滿塵埃的器物中尋找久遠的過去。

「回去吧。」沉默了許久,他開口道,聲音很是嘶啞。

「不!」我倔強的搖頭。

「整個考古隊就你一個女孩子不方便。」他的臉沉了下去。

「有什麼不方便,以前爸爸帶領的考古隊,也只有媽媽一個女孩子,他們怎麼方便?」我有些任性,說到爸媽,眼圈一紅,以後他們還是疼我愛我的爸媽嗎?只怕不是了,眼淚無聲的滑下來,落到滿是灰燼的篝火堆裡,「」的冒起一縷縷白煙。

「傻丫頭,」故意陰沉的臉寵溺的笑了,伸出手愛憐的抹去我臉上殘留的淚珠,「他們永遠都愛你,就算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。」

「真的嗎?」我巴巴的望向他,想從他的神色裡尋求答案,可轉念一想,昔日的一家三口就要各奔東西,不再是一家人,忍不住又俯在膝蓋上哭起來,想放聲大哭,又怕驚醒隊友,只得一下一下抽搐著,壓得我心裡更加難受,只覺得一股熟悉的味道靠近了我,我倚在他寬厚的肩頭,他的下頜抵在我額頭上,輕輕摩蹭,溫柔得令人心碎。

他其實只比我大三歲,成績太優秀,連跳幾級,在我還未上大學之時已經是大學考古專業的老師了,成績並不出色的我夜夜奮戰,埋頭苦讀,只為了能做他的學生,能天天見到他,能隨時撒嬌的倚在他懷裡,我依戀他的懷抱,暗戀他的味道,他也並不反感,我喜歡他,從十一歲開始,直到現在,可是,他呢?

他輕輕撫摸著我的背,「真的,相信我,三天後你爸爸就要和梅阿姨舉行婚禮,你不去的話,他們會傷心的。」

我長長的歎口氣,搖搖頭,「我也是個傷心人,不想回去,就算他們依然疼愛我,也不代表我會原諒他們。」

「青蘿,」他還想說什麼,但是一陣異樣驚動了我們,天昏地暗的地動山搖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我們逼過來,是地震,而且宿營地像是地震的中心位置,帳篷剎時大亂,滿眼的黑風黑塵,劇烈的晃動讓我跌倒又爬起,爬起又跌倒,整個世界都亂了,「諺雲哥哥,」我驚叫道,雙手在空中無力的掙扎,想要去挽緊我熟悉的人,可是不管多少次,手中都是空空的,一片混亂之中,一道力氣把我往外面推,傳來他沙沙的聲音,「快走。」

忽然間我覺得身子輕飄飄的,像是一片落葉被吸進了一圈強有力的漩渦中,我不斷的飄落,靈台卻一片清明,爸爸媽媽,我沒有怪你們,只要你們幸福,爸,我要來參加你的婚禮;媽,你不要走,諺雲哥哥,你千萬不要有事啊……無數的念頭在腦裡閃過,終於兩眼完完全全的黑掉,陷入未知的黑暗當中。

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,頭頂是乳白色泛著些許黃的蚊帳,床頭的熏香在鼻尖縈縈散開,煞是好聞,紙糊的窗戶平添了屋子幾分古韻,暗黃的燈光搖曳多姿,屋子的大部分都藏在黑暗裡,似乎還有兩個人影,是諺雲哥哥嗎?

我動了動,身子像散了似的,又痠又痛,怎麼會這樣,我生病了嗎?沒有印象,不過也對,考古本來就辛苦,我抿抿嘴唇,腥甜的血腥味混在唾液裡,喉嚨乾渴得快要冒煙了,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,嗯啊的哼了一聲。

「你看,她醒了,老頭子。」沒有想見的諺雲哥哥,倒是一張中年婦女的臉龐映入眼簾,她興奮激動的表情嚇了我一跳,是他請來照顧我的阿姨嗎?還沒等我回過神來,她抓起我的手,欣喜若狂,「靈兒,你還有哪裡疼嗎?擔心死娘了,還好,老天有眼,讓你醒過來了,不然,娘可怎麼活啊?」自顧自的說著,又擦起眼淚來。

突然,那簇陰暗的火苗亮了許多,我側過頭去,一位中年男人正背對著我,挑著燈芯,燈絲劈哩叭啦的爆裂著。

一雙粗糙但溫暖的手輕輕搭上我的額頭,好熟悉的感覺,媽媽,是你嗎?你來看我啦,我一陣激動,猛的回過神來,可還是她,一頭青絲染著點點白霜,紅腫的雙眼疼惜的看著我,頭上鬆鬆的挽著一個髻,別著一根木質的釵子,深藍色的粗布衣服,想必是當地的老百姓,真是淳樸,盡心盡力的照顧一個陌生人,便朝她感激的笑笑,可笑著笑著就再也笑不出來了,她剛才叫我靈兒,什麼靈兒、仙兒,她還自稱娘,我打了一個冷顫,側過頭去看那男人,長長的頭髮束在腦後,灰色的粗布衫子,服裝這麼古怪,還有那燈,現在就算再偏遠的地方也該有電了吧。

冷汗浸透背心,讓我一陣哆嗦,見我不說話,婦人的雙眼流露出迷茫之色,怔了一會兒,又自我肯定似的點點頭,不知道想到什麼,慈愛的說道,「靈兒,不要怕,有娘在,娘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會保護你的。」她眼淚沒有停,聽似溫順的一字一句鏗鏘有力。

聽得我一陣迷惑,什麼跟什麼啊,我朝男人看過去,一個勁兒的朝他使眼色,示意他制止一下眼前婦人的激動態度。

看了我半晌,他似反應過來,走前一步扶著婦人的肩膀,「老婆子,靈兒剛醒,身體經不得累,你也有兩天兩夜沒睡了,先歇會兒。」

「也是,靈兒,你好好睡會兒,娘去給你弄點吃的,餓壞了吧。」我眨眨眼睛表示明白,真怕她再嘮叨下去,她替我拉好被子,一步三回頭的走出屋去,靜靜聽了會,外面已經沒有任何聲音,遂轉頭望向男人,滿臉的疑惑。

「姑娘,」他猶豫著坐到我床頭,等等,他叫我什麼,姑娘?現在還流行這麼叫嗎?左一個靈兒,右一個姑娘叫得我心發慌,那婦人看上去是不太對,不跟她計較,這地兒本就偏遠,叫姑娘也不足為奇,我安慰著自己,可還是不對啊,他們的服裝,怎麼也不像跟我同一個時代的人。

突然,靈光一現,昏迷前的種種在腦裡翻滾,我在野外考古,遇到了地震,可怎麼會在這裡醒過來,諺雲哥哥他們呢?難道,我穿越了嗎?想到此種可能性,虛汗頓布全身,拽住他的衫子,急切的問道,「你在哪裡找到我的?」

「就在離這兒不遠的小河邊。」

「我周圍還有其他人嗎?跟我穿著一樣衣服的人,」我看看自己的身體,一套白色的衣衫,有點像是睡衣,「我的衣服呢?」

「別慌,都在這裡呢。」他從背後拿出我隨身背的斜挎包和一疊衣服,「姑娘看看,一樣都沒動,衣服是內子幫忙換上的。」

來不及聽他解釋,我抱起迷彩服,「你有沒有看見穿這種衣服的人。」

他搖搖頭,「當時就只有姑娘一個人,姑娘有心事嗎?說出來,說不定可以幫幫你。」

我悲戚的搖搖頭,「你幫不了的。」我落入了異世,諺雲哥哥,你在哪裡,是生是死?你怎麼那麼傻,把我往外面推,就算是死,只要跟你在一塊,我也不怕。我猛的搖搖頭,怎麼盡想死,細細回憶,當時聽他的聲音,隔我並不太遠,我既然能來到這裡,他為什麼不可以,他是不會拋下我的,對,一定是這樣,我一定要在這裡好好活下去,我要找到他,然後一起想辦法離開,想到這裡,陡然覺得有了希望,一掃頹喪之氣,「這是哪裡?」

「長安。」他肯定的答道。

長安?西漢和唐代的京城都叫長安,就是不知道這個長安是哪裡,「現在是多少年?」

「武德七年。」

武德七年?那就是唐朝囉,「你們的皇帝是李淵嗎?」

「姑娘,」他緊張的皺起了眉頭,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,壓低聲音道,「姑娘,皇上的名字可不能亂喊啊,要誅九族的。」

在弄清楚我的時代背景之後,心稍稍平定了點,還好來到一個相對平靜的時代,也不是,稍後不是有玄武門之變嗎?唉,算了,反正歷史自有定論,不關我的事,我也不想攪和到奪嫡的陰謀之中,最重要的任務是找到諺雲哥哥,經過一番分析,沒有剛開始那麼慌亂了,滿不在乎道:「我想叫就叫,有什麼大不了。」

「姑娘,」他竟然跪了下去,「我求求你,不要再亂叫了,我們老倆口的命本就薄,可經不起姑娘這般折騰。」一行行熱淚如同溝壑佈滿整張臉龐。

他的這個動作嚇得我一個翻身坐起來,趕緊扶住他,「不叫便是了,何苦下跪呢?」

命薄?他滿臉的哀傷之色,再想想婦人的胡言亂語,口口聲聲叫我靈兒,他們夫妻定有什麼難事,否則一個堂堂男兒豈會隨意下跪?「大叔,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

他疑惑的瞅了我一眼,似乎在琢磨我的用意,但見我言辭懇切,長長歎口氣,便將事情娓娓道來:「我叫英傑,世代都是殺豬匠……」什麼?殺豬匠?腦海中的殺豬匠都是粗胳膊粗腿的,肥肉橫生,難得他長得有一股儒雅之氣,名字也起得有豪氣,見我吃驚的模樣沒反應,想必是看得太多了這樣的情形,頓了頓繼續說道,「我們老來得女,取名英靈……」我全神貫住的思路又被打斷了,取什麼名不好啊,叫英靈,唉,看來靈兒是凶多吉少了。

「不是我自誇,大家閏秀也見過些,是長得漂亮,但比起我們靈兒來,還真是少了些靈氣和氣色。」神色之間滿是自豪,我點點頭,就憑她爹娘的相貌和氣質,靈兒絕對不會比這番形容差多少,「如果真有這樣的浩劫,我倒希望靈兒長得醜陋些,也不致於被雙無言那惡霸看上。」他悲憤交加,「靈兒死活不同意,便和從小相好的表哥周師安逃跑了,豈料在途中病逝,而師安也被雙無言抓住,關進大牢,生死不明啊!」

「為什麼不報官,大叔?」問完之後便後悔了,官官相護怕是各朝各代的通病吧。

果然,他一聲冷哼,「我怎麼沒報官,不但沒有替靈兒討回公道,反而將我毒打一頓,連命也差點丟掉,她娘就是受不起這樣的雙重打擊才變得癡癡呆呆。」說完,老淚早已將衣襟打濕,而我的鼻子也酸酸的,不自覺的握緊他滿布繭子的手,「大叔,別難過,安表哥的事說不定還有轉機。」

聽完我的話,他的手一陣微抖,難以置信但又願意相信的表情看得我一陣難受,更加堅定了要救周師安的決心,雖然整件事情一點頭緒也還沒有,「雙無言是個什麼人?」

「他是長安城最有名的惡霸,據說是因為在朝廷有關係,但說不準究竟是誰,有人說是太子,也有人說是秦王,甚至是皇上。」

我默默的點點頭,依我所瞭解的歷史來看,秦王李世民愛民如子,應該不會縱容親友如此胡作非為,但是做為政治手段,他會不會另有計謀?他的高超手段可不能按常理來推斷。太子李建成,雖在歷史上有不少爭議,但是為了保住他太子的地位,特別是在面對秦王的龐大勢力時,每走一步必定步步為營,不會輕易讓對手有機可趁,挑出話把子。難道是李元吉?我對此人向來沒什麼好感,可他和太子是一夥的,太子會允許他這麼做嗎?最後就只剩李淵了,現在國家日益強盛,他的心用在朝廷上只怕要少一點,難免會有宗親胡作非為,但他的至親裡面,沒有姓雙的啊。想來想去,始終不得要領,似乎都有可能性,但也有不成立的理由,不由得長長歎口氣。

他見我臉色愈發沉重,剛剛升起的一點希望慢慢褪去,「姑娘,難為你了,師安關進大牢,我們也沒指望他……」說著一頓,回過身去又抹一把眼淚,「我們心裡頭……」就只剩喉頭咕咕的聲音了,好半晌又才說道,「眼前有一事相求,望姑娘能答應。」

「什麼事,只要我能辦到,必當竭盡全力。」我揉揉酸脹的鼻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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