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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v 絕然釋愛

 

已值深秋,寒冬即將來臨。

 

天色又暗又冷,地面布著一層薄霜,一身青色的粗布衣裳,藍倪提著木桶,又開始了她一天的生活。娘娘們還沒有起床,宮女們也還在被窩裡抓著美夢的尾巴,而小院裡已經響起了鐵鍊拖動的聲音。

 

井口旁,藍倪吃力地將木桶提了上來,與她嬌柔的身子相比,木桶顯得高大而沉重,裡面裝滿了清水,那是給送到廚房的,然後由宮女為娘娘們燒熱水洗漱。

刺骨的冷風,吹得她瑟縮不已。

 

破舊的衣服,不能暖和身子,每當她的雙手碰著冰涼的井水時,總會感覺到一陣銳利的刺痛。

 

 

她咬著牙彷彿在挑戰自己的意志。

 

 

從最初根本打不起一桶水,到現在已經習慣了這份沉重的負荷,也不在意被潑盪而出的冷水打濕了單薄的衣角,一路拖著水桶往廚房走去。

侍衛們面無表情地瞥過她,大家各有自己的職責,沒有一個人願意出手幫她一把。

 

 

我不能就這麼放棄的!

這是藍倪時常暗暗對自己說的話,不能放棄!

 

不能放棄對身世的查找,不能放棄對命運的抗爭,就連那個男人……她心底最深處最冰冷的角落,也總隱埋著一線小小的希望與決心,無法放棄。

事實上,從被貶為女奴以來,她幾乎再也沒有見過他。

 

她住在後宮內苑偏僻的一角,只有一次遠遠地看到他從一個妃子的廂房走出,遠遠地看著而已。

 

她看到他的身影依舊挺拔,她看到他……心就像被冰雪包圍,又麻木得發熱。

藍倪拖著沉重的水桶,水繼續在晃蕩。

 

每走一步,腳下的鏈子便拖拉著輕響一聲,在寂靜的黎明顯得格外刺耳。

「藍奴,妳今天怎麼這麼慢!」一個宮女急匆匆地趕來,連忙拖過藍倪手中的桶把,兩人一起抬起來,「昨夜大王在成妃娘娘那過夜,今兒個需要多燒點水呢。」

大王……

 

那個男人在成妃那過夜……

 

很久沒有人這樣提起他了,她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一下,抬這水桶的手指抓得更緊了!

 

是啊,他後宮有那麼多女人,他已經對她那麼絕情,她怎麼能還在嫉妒呢?

就真的暫時把自己當個卑微的奴隸好了,遲早有一天,她要找準時機逃出去!刖夙宮不再是她改變命運的地方,她要繼續尋找。

 

「藍奴,妳在想什麼,還不走快點!」宮女大聲地斥道。

藍倪無聲地將手抬高,吃力地往前邁著腳步。

 

跨過兩道高高的門檻,水桶總算抬到廚房了,廚子們已經開始忙碌,爐灶裡的火紅散發出源源不斷的溫暖。

 

外面的天氣還很暗,屋內的火光映紅了她蒼白的小臉。

 

「藍奴妳又自己跑去打水了?我早說過,這重活就由我跟小三去做好了!」廚子平叔接過她們手中的水桶,對藍倪說道。

 

藍倪感激地看了一眼,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。

 

小三是個年輕的伙夫,長得粗壯結實,一見藍倪若不經風的身子,一邊添著柴火一邊說道:「是啊,藍奴,提水那點事,我一人抵十。」

 

剛剛抬水的宮女瞪了他們一眼:「你們什麼時候這麼好心腸了?有時間還不多幹點活!」

 

平叔呵呵一笑:「我們這不是在幹著活嗎!」

藍倪靜靜地看了他們一眼,一聲不哼地蹲在一旁洗起菜來。

自貶為女奴之後,她體會到了新的生活,儘管這種生活很艱苦,在那些衣著光鮮的王公貴族眼裡是如此地低等下賤,可是,她卻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種真實。

容嬤嬤剛剛帶她來這時,這裡的人沒對她有什麼好臉色,有點見識的宮女們對她特殊的身份很敏感,先是遠遠避著,生怕沾惹上麻煩,見她靜靜地幹了多日之後,才慢慢與她說話。

 

曾經的身份多麼崇高,如空中絢麗的陽光,如今塵埃灑盡,她只是一個低人一等的奴隸而已。

 

她很沉靜,幾乎不說話,只用一雙清澈的大眼冷淡地看著大家。

她無話可說,她也不想再讓身邊的任何人因為自己而遭遇意外。

 

其實廚房裡的大娘丫頭們並不喜歡藍倪,甚至一有機會就背地裡說著各種關於她的流言,因為她曾經是「國妃」娘娘,大王唯一冊封過的「國妃」娘娘,那個一輩子都無法攀越的身份,讓她們看她的眼神充滿嫉妒,羡慕或鄙夷……

只有平叔和小三幾個男人們,從一開始就大大咧咧友善地招呼她。

 

好像無論她以前是什麼身份,什麼地位,他們都樂意接受,因為那些跟他們都沒關係。

 

即使大王多麼英明神武,大王對她多麼厭惡憎恨,如今她來到了他們的隊伍中,就算是自己人了。

 

現在,這些男人略嫌粗魯的招呼,粗大的嗓門,都讓藍倪打心底感覺到一股溫暖。

她想,就算有一天,她真的離開了刖夙王宮,她也會永遠記著這種溫暖。

不過,她什麼都沒有說,偶爾從用一抹輕柔飄忽的笑來回應他們的熱心。

 

 

入夜了。

深秋的風彷彿飄著冬夜的雪,寒冷和絕望使她的手指尖透出涼意。

藍倪環住自己的身子,睡不著。

 

這樣的日子究竟何時是個盡頭?

 

風很大,把窗戶吹得嘩嘩作響。她突然想到曾經美好的一切,太陽燦爛地自雲層鑽出來,映照出荷塘金光閃閃,滿塘碧綠的荷葉在陽光映照下,搖出清香,那時候她的心也異常平靜悠然。

 

可是今夜,她的心莫名的煩躁。

 

突然起身,她將最厚的衣裳穿在身上,門「吱嘎」一聲,她走了出去。

外面的風好大,枯黃的樹葉紛紛吹落,如滿天飛絮,藍倪手提著一盞宮燈,宮燈被風吹得斜斜飛起,燈火忽明忽暗,好像隨時要熄滅。

 

她不在乎這些,低著頭沿著昏暗的走廊走進熟悉的小徑,一路儘量避開著侍衛的巡視,小心地拖動著腳下的鏈子,終於來到曾經一池碧幽的荷塘邊。

池子裡的水很黑,因大風而起的波紋不斷地掀動。

藍倪閉了閉眼,找到她以前最喜歡坐的位置,慢慢地坐了下去。

只有這個地方,有著荷花,有著回憶,有著林子裡小屋的味道。

坐在這裡,即使天空颳起了狂風,吹亂了一頭青絲,她的心卻逐漸平靜地如深夏之夜。

 

雪婆婆……

 

她才輕喚一聲就已哽咽,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,將頭埋進自己掌心裡。

這一瞬間,掌心感覺到了一股熱熱的液體,屬於深夜孤獨的淚水終於從指間瀉出。

 

她不知道,此刻同一時間,在她那小小的房間裡,站著兩名宮女四處找她。

「藍奴,藍奴!」一個綠衣宮女在房中掌了燈,看看床上單薄的被子,皺眉道:「藍奴呢?這半夜三更的怎麼不在房裡睡覺?」

另一名宮女也疑惑地四處巡視了一番,對同伴搖搖頭:「半夜出去幹嗎?」

「哎呀沒辦法了,找不到藍奴,只有我們自己去燒水了,否則成妃娘娘那邊又要派人催了。」綠衣宮女轉過身。

「我們兩個能忙得過來嗎?真氣人,這本來都是藍奴的活……」宮女不滿地抱怨。

 

「好了,別說了,成妃娘娘不舒服,還等著熱水去給她敷敷呢。」

「姐姐我說錯了嗎?這藍奴半夜三更不在房間,能去幹嗎!」

 

綠衣宮女突然停住腳步,一臉驚疑:「她不會……想不開吧?」

 

另一宮女捂著小嘴:「不會吧?姐姐別嚇我啊!」

 

「妳看藍奴平時不怎麼說話,是有點奇怪啊。」綠衣宮女不由地擔心,這王宮深苑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。

「是有點奇怪啦,可是……我看她也過得很自在啊,小三他們還常幫著她。」

「說起來也真可憐,從萬人之上的國妃娘娘一下子被貶為女奴,誰能接受啊!還不如一開始什麼都不是,唉!」

「姐姐何必為她人歎息,至少她也已經做過了娘娘,比起我們好多了。」

「好了,快走吧!藍奴的事回頭稟告容嬤嬤就好了。」綠衣女子拉著身邊宮女,飛快地朝廚房奔去。

 

成妃––刖夙王宮數十佳麗中的一個,住在夙映宮。

 

平日裡不愛多言,性子溫順賢良,從前曾被大王寵幸過,後因宮中進了其他善於獻媚的女子,她便逐漸退居後宮。大家都以為成妃再也不可能得寵了,偏偏他們的大王殤烈這幾日常來夙映宮,這讓宮中習慣見風使舵之人又紛紛向成妃攀近。

成妃娘娘夜半突然肚子不舒服,冷汗直冒,一下子讓夙映宮的人慌了手腳,一片忙亂。

 

殤烈正好今夜在自己的龍夙宮就寢,誰也不敢去擾大王清夢。

成妃痛苦地躺在床上。

宮女們非常著急:「娘娘,還是讓奴婢去找太醫過來看看吧!」

成妃擠著眉頭阻止道:「說了別去……這麼晚了,別打擾太醫,也不要驚動大王了……」

宮女們有點無措起來:「可是娘娘您……」

「我沒事……老毛病了,用熱水給本宮敷敷身即可。」

「小綠辦事怎麼回事,燒個水竟然去這麼久!」高個子宮女急得在門口張望了好幾次。

只見綠衣宮女匆匆而來:「來了,來了。」

「我們對廚房的活都不熟,找那個藍奴也找不到……弄了大半天。」

「別說了,快點快點。拿盆子!拿毛巾!」高個子宮女對其他侍女吩咐道。

 

成妃躺在床上,微微閉著眼睛,熱毛巾一塊又一塊地敷在她的額頭與小腹之上。

「娘娘,您好多了吧?」宮女輕聲問道。

成妃點點頭,臉色逐漸恢復了紅潤,她睜開眼睛:「本宮體質畏寒,天氣陡變之時偶爾會發作,不過用熱水敷敷身子,血液一流暢就好了。」

「娘娘要有什麼事,大王怪罪下來,奴婢們可擔當不起。」

「呵呵,已經沒事了。」成妃溫和地笑著,將頭轉向簾外綠色的身影,「妳剛剛說藍奴怎麼了?」

對於藍倪的遭遇,任何一個後宮妃子絕不陌生,即使是成妃這般不管閒事之人,也知道得一清二楚,只是她從來沒有機會跟藍倪正面接觸。

這回一聽侍女提到藍奴,不覺得好奇心一起,輕聲問道。

綠衣宮女一見娘娘問話,連忙走了進來,看了看成妃娘娘溫和的笑臉,道:「稟娘娘,是這樣的,奴婢本想去找藍奴帶我們去廚房燒水,未料她房中空無一人,似乎不在屋子裡。」

成妃聞言突然坐直了身子,驚訝道:「她不在屋子?這三更半夜,外面風寒露重,她能去哪?」

「這個……奴婢也不知道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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